父亲余鸿乐于1994年辞世,享年92岁。我自小接受父亲的诗教,父亲生前爱读风采月刊,一次在谈到先祖忠襄公遗著的时候,曾口授忠襄公的两首诗给我。我铭记于心,并记录如下:
(一)
遗我岩岩石,拜嘉贤使君。
何当天共补,应免玉偕焚。
注:结尾还有几句,但父亲没再往下说,可作为五言绝句。
(二)
自古咏连理,尝为白头吟。
谁知抱高节,生处亦同心。
风至应交响,禽栖得并荫。
岁寒当共首,霜雪莫相侵。
1986年3月5日父授.
父亲口授的时候,完全是凭记忆,出处无从查考。第一首诗说的是一位使君赠送一块异石给忠襄公,忠襄公拜谢这位使君和所送的石头,并巧用女娲炼石补天的典故,提出何不共同炼石来修补有裂隙的天(比喻当时的内忧外患),避免战乱导致玉石俱焚的后果呢?石当炼,玉免焚,化戾气,致祥和,是襄公补天的理想。
第二首诗是对连理的赞歌。连理,通常是赞喻夫妻和合,白头到老。但是,连理树可以说是人类社会融合的植物模型,不局限于夫妻关系,因而有着更为高尚的节操。连理,就是联理,伦理,就是不同个人,不同族群,不同社群之间融合统一的道理。不同个人,不同族群,不同社群之间那怕是生根于不同的地方,只要心是同一的,当外界的风气吹过,他们就相互响应,相互支持,连天上的禽鸟栖息其中,也得到双重的荫护。当一年的寒冬来临,他们就并肩共首,共御严寒,风霜雨雪不得相侵。
两首诗体现两种理想境界。一是对内忧外患,“何当天共补”;二是对融合统一,“生处亦同心”。妙句天成,珠联璧合。对诗词等文学作品,可以超越作者当时的写作背景加以理解,继承,古为今用,这就是“抽象继承法”。以上对两首诗的理解,父亲虽曾作过解释和略述过忠襄公的事迹,但我是在完全不知诗的写作背景甚至篇名的情况下,仅凭着对先祖的朦胧景仰中得出的,对我启发极大。由此也激发我探求这两首诗的出处,研读忠襄公原著的念头。因此,最近我向风采月刊社求助,感谢炯叔的指点,我向韶关易行广先生购得《余靖诗选》。这两首诗均收入选集中。
第一首诗的篇头为“谢连州沈殿丞惠石”,是五言律诗,父亲所授为前面两联。后面还有两联是:“想自乘槎得,知从饮羽分。试将檐畔累,尚带故山云。”从“诗言志”的角度来看,前面两联已将补天的壮志和盘托出,后面两联不过是对石头的来历和辞谢之意的补叙。
第二首诗的篇头为“双松”,也是五言律诗。但父亲所授的与《诗选》所载有所不同,疑另有所本。区别有两点。
第一点区别是首联末句,《诗选》是“多为阳艳吟”,据《诗选》的解释,此是批评当时爱情诗的一种负面的流派,称为“阳艳体”。但自古以来对连理的吟咏,皆以正面为多。从父亲所授,这句是“尝为白头吟”。尝,有尝试,曾经的意思,比“多”字婉转;白头吟,是以“夫妻和合,白头到老”赞喻爱情中的坚贞者。因此,这首诗一开始就以“白头吟”赞扬连理,已经具有一定的高度,到第二联“谁知抱高节”,才显得更有高度。“抱高节”是双关语,既指连理树抱有更高的节操,亦指在高处枝节拥抱在一起的形象。考证《辞源》对“连理”和“连理枝”条目的解释,连理是指“异根草木,枝杆连生,旧以为吉祥之兆”;“连理枝”有两个含义,一是比喻相爱的夫妻,二是比喻兄弟。可见在更高的含义上把连理树看作是人类社会融合的植物模型(吉祥之兆),不局限于夫妻,是有根据的。从“白头吟”语意来看,此或则是襄公晚年改定,而不为外间流传版本所载。
第二点区别是末联首句,《诗选》为“岁寒当共守”,而父亲所授为“共首”。首,可作树冠解,“共首”就是双树冠,更形象,与上句“并荫”相照应。并肩共首,突出“共守”的形象,而不必点出守字,下句“霜雪莫相侵”补足守御之意。
以上所记,祈就教于宗长仁达与学者专家,为弘扬襄公风采,不吝指正,不胜幸甚。
余泽欣记于新昌(本文刊于风采月刊2002年3月第63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