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論下 (景佑二年1035年)
世言秦所以亡者,趙髙讒邪,胡亥蔽愚,毒痡齊民,四海瓦解,而宗社墟矣。愚嘗以為,亡秦而賊天下者李斯也。
秦人據形便之國,氣凌山東,穆公任由余,孝公用商鞅,而覇業基矣。蠶食虎視,累世横騖,有起、剪、括、驁握其兵,穰、魏、睢、澤執其政,斥地滅敵,日加其强。李斯始以儒學西游於秦,乃進一六合,兼諸侯之説,秦人除逐客之令以從其計,破縱擅横,卒并天下,以斯為相。且斯以布衣徒歩游說數年而取宰相,不為不遇也。
海内既一,屬心於斯:六國厭戰争之苦,兵待我乎偃;秦人困廬井之廢,土待我乎闢;父子薄櫌鋤之異,民待我乎教。斯學帝王之術,居輔弼之地,脫或戴其君於成康之列,躋其民於仁夀之域,如反掌耳?而乃背戾古始,拔本塞源,燔棄詩書,愚弄黔首。絶尺寸之封,以孤其勢;侈封禪之制,以驕其心。築宫彌山川,勒銘徧海内。戮誹謗,禁偶語,刑繁令淫,國紀隳矣。紀綱既隳,四國不危者未之有也。
世子者所以接統而著代,君行則守,有守則從,古之制也。故曰太子天下之本,本根一揺,天下必蕩,安有著名儲貳而握兵邊徼?廢弦誦之大業,習皷旂之末節,衣裳顛倒,莫甚於兹。黙而不言,焉用彼相?及沙邱之變,趙髙以褻近之資,啓亡國之言。丞相當於此時正人臣“無将之誅”,以視天下,召扶蘇而立之。從先帝之約,扶蘇仁明備嘗險阻,輔以治道可致太平。若剗去嚴刑,罷遣謫戍,民無怨讟,則秦之社稷,未可量也。
斯惑趙髙之詞,越録而拔胡亥,小人在位,兵徭並起。使四海之人血膏邊城,骨填驪山,比屋嗸嗸,半為盗賊,尚乃建言督責,以固恩寵,豈不愚哉?賊屠三川,卒被髙譛,黄犬之歎,得無晚乎?使胡亥得位,趙髙得權,皆斯之由也。倒持太阿,授人以柄,斯之謂乎?
故曰:亡秦而賊天下者斯之罪也,卒被五刑非不幸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