禘郊論 (慶曆四年1044年)
先儒之所以解經者,盖欲導前聖之淵源,啟後學之鈐鍵[注1]也。援古有據,垂世不惑者也。
祭祀之儀,國之大典。今之《禮》經,以鄭注為正。而康成釋禘祭之文,前後駁雜。《大傳》曰:“禮,不王不禘,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。”鄭云:謂祭感生帝於南郊也。《祭法》曰:“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嚳,祖顓頊而宗堯。”鄭云:“禘”,謂祭昊天於圜丘也。祭上帝於南郊曰“郊”,祭五帝五神於明堂曰“祖宗”,皆謂祭祀以配食也。
觀鄭所釋似有未悟。嘗試論之。
夫禘者宗廟大祭之名也,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。謂虞氏之祖出自黄帝,不立廟祧,故五年盛祭則及之。夏亦禘黄帝,商周禘嚳,盖姓氏所出,是為逺祖也。諸侯之禘則降於王者,止祭始封之君,不得禘姓氏所出之祖。故曰諸侯及其太祖是也。而鄭謂太微五帝递王,而王者之興必感其一,因其所感别祭以尊之。故以感生之帝祭於圜丘,而祀上帝於南郊。唯據緯書以釋經義,太微亦為星象,昊天亦謂北辰。蒼穹之號,遂有六天,郊丘之名,分為二祀,斯皆舛謬,深用軫惜。何則?
郊與圜丘俱是祭天之所,王肅所謂:猶“王城之内”與“京師”,異名而同處也。豈可郊丘分為二祀,祖宗合為一祭乎?康成俱以禘文在郊祭之前,其祀必尊,當為圜丘,皆罔研經意,肆其臆説耳。
又以祖宗五帝五神於明堂,小徳配寡,大徳配衆。鄭之此説殊為失旨,誤取孝經宗祀之名,以解祖宗之義,乃以二主泛配五帝。若謂太微五帝耶?則鄭説太微與昊天上帝為六天矣。天尚無二,安得有六?按《天官書》,太微宫有五帝者,自是五精之神不在穹蒼之例,若以為太昊炎、帝之属耶?則又非仲尼配天之意也。《周禮》曰:王将旅上帝,張氈案,設皇邸,祀五帝,張大次。由此言之,上帝之與五帝自有差殊,豈可混而為一乎?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徳,盖若周人尊文武之功,不毁其廟,非謂配食明堂者也。鄭引《孝經》而反違其旨,惜哉!
漢承秦滅學之後,遂使儒者進無經據。康成最為明禮,而於禘郊之義不能盡之,故其釋《祭法》,即云“祀感生帝”;解《大傳》,即云“祭昊天”;箋《周頌》,又云“大於四時之祭而小於袷”;注《左傳》,稱“郊配靈威仰”;箋《商頌》,又稱“郊”為祭天。首尾紛拏,自相矛盾,孰為辨之哉?
[注1]鈐鍵:qián jiàn,鎖鑰,比喻事物的核心、關鍵。